在黑龙江省鄂伦春聚居地 1982年6月15日——7月14日
我从1980年开始,在对内蒙古的鄂伦春族服饰、兽皮、桦树皮器物、图案以及生活风俗的考察摄影有了一些基础以后,就急于想知道黑龙江省的鄂伦春族情况。
访问黑龙江省鄂伦春族聚居地,达到了整体了解鄂伦春族的目的,有丰富了我的考察项目——民族工艺、图案、桦树皮船、树葬……
6月15日
今天从阿里河上车,要沿着黑龙江访问鄂伦春。何本馆的金相约同行,开车前不久他才匆匆忙忙赶到,险些误了车。
上午10点多,有从加格达奇转乘火车去塔河,在地图上看是加格达奇的正北方向。从这向北的林区,属黑龙江省大兴安岭林业局管辖,火车经过的多不库尔河流域,过去是清朝划分鄂伦春族五路的多布库尔路,1951年以后他们迁到鄂伦春自治旗的朝阳。60年代铁道兵开发大兴安岭,号称向“高寒禁区”进军,尔后还有一大批上海知识青年在这里“战天斗地“为开发大兴安岭献出了青春,70年代末他们陆续回去……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挺拔樟松,仿佛看到了他们当年在这里战斗的身影。
午后4点多到塔河,住进战前铁路知青招待所。在附近转一转发现,这地方虽然偏僻,但却干净整洁。然后去运输站打听次日去十八站的汽车。
6月16日
3点醒来,头痛得厉害,同室旅客鼾声如雷。4点室外沉浸在一片宁静的蓝色雾霭之中,虽然是夏日,但寒气逼人。
汽车站旅客拥挤不堪,服务员态度蛮横,因为我们想无票等车,险些将金推倒。无奈,只好在车下翘首等待。后经“请示”才答应我们重又上车。
5时发车,经过塔河街道,市区仍在沉睡。约行30华里,有边防军上车检验护照,硬说我的证件有误,让我在这五名之地下车,眼看着汽车拖着飞尘扬长而去。工作人员开始打扑克,我们只好沐浴着晨光,环视宁静的森林,尽管有鸟儿鸣叫,但出师不利的心情灰暗。
顷刻,有一辆运材车去塔河,我们搭车去边防科办理更正手续。
结果事情并不像想象得那么简单。因为我持的是“有误”护照,所以对我们立刻表现出“特殊气氛”,非但不予同情,还扬言“拘留审查的必要”,经交涉,虽可以不送收容所,但需扣下我的护照为“质”,由金回去重新办证。
午后我们访问了当地文化馆,晚餐受该馆便宴招待。金9点乘车回阿里河,我改住县招待所等候。
6月18日
今天午后4点接金,并直接上汽车去十八站。途又经边防检查,说这回无误。
这一带的十八站、白银那鄂伦春人,清朝属库玛尔路,解放以后归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地区管辖,分别属塔河县河呼玛县。
早在康熙二十四年(1685),清朝政府围剿盘踞在我国领土雅克萨的俄军,为“奏报军机迅速”专设一条从摩尔根(嫩江)至雅克萨(漠河附近)的驿路,中间共设3个驿站,每站有站长、站丁,配有牛、马、车,驿站有站房,供来往住宿。随着雅克萨战争结束,清军撤走,驿站也随之荒废,200年间驿路只偶尔有鄂伦春人骑马通行。直到光绪二十年(1894)清政府为开发漠河至呼玛一带的金矿,重开此路。十八站被称“黄金古道”上的驿站……
晚近7点到十八站,公路在坎的上面,从这里可以俯视下面一排排的屋顶,虽是古老驿站,却很有城镇气派。住综合服务部,二人房间很洁净。
稍许,到附近家属办食堂吃饭,小镇饭店很兴隆,餐桌上啤酒林立如峰,食客酒意正浓。我看其中一位是鄂伦春族,大概就是“库玛尔路”的后裔吧?但从他的语言和气质上看,又很像汉族农民。
食毕急欲出去看看。打听山下鄂伦春人居住区。这时已是夜幕降临,黝黑的高三角屋脊的“房”窗里,透出了神秘的黄光,“木克楞”房子,似有俄罗斯特点,房前房后有园田,院落很有生活气息。在一家院子里,看见一只横躺着的大桦皮船。
夜色下,房屋、园田,好像是一般静谧,思古之幽情油然而生!
刚回旅店洗漱完毕,忽听金在外疾喊,“快出来看!”我即跑出去,只见西北夜空陡然一巨大谈蓝色光体,呈气球状,下端有细尾,很像“烟斗”。很多青年在吵吵刚才发生的情况,我脱口而出“不明飞行物!”取出相机拍照,这时是9点25分。对面边防八团司令部大楼也接到下边哨卡打来的电话,报告发现此景,司令部又立即报告沈阳军区。这倒是十八站看到的一大奇景!
6月19日
清晨3点醒来想拍日出。静静的大道上只有狗在嬉戏追闹。不久即进入山顶林间,四周高耸的树林挡住了防火瞭望塔的位置,衣服被草、树上的露水打湿了,却看不到塔在哪里,树林里静得吓人。再走下去,看着塔的位置重新上山。本来就感到有些头晕,现在登塔更感到恍惚,每登高一层,心情就紧张一分,爬到第三层就再也没有勇气了,往下一看,群山已在脚下,远处薄雾缭绕,整个十八站静睡在山间。不一会红日渐出,胆战心惊地开始拍照。再上两层,大自然的壮观震撼心扉。仅短暂一会儿,太阳升高了,云雾逐渐扩散,把十八站覆盖在下面。
8点多搬到粮库招待所,是距山不太远的白色房子。到公社联系访问,在这里看到很多鄂伦春族干部。杨书记领我们到文化站安排活动。午后由文化站女站长领我们到鄂伦春集中居住地区访问。真正接触黑龙江十八站鄂伦春生活,心里觉得既兴奋又有些紧张了,相机挂在脖子上,眼睛不停地四面察看。在这里先后拍了鄂伦春头饰、桦树篓……此地桦树皮制品花纹多样,做工细腻,生活中实用的也有很多。装饰以团花居多,纹饰饱满流畅。还发现两件过去没曾见过的桦皮盒:一是贴花桦皮小盒,盒上不仅又覆上一层美观漂亮的图案,新颖别致。二是椭圆形小烟盒上由简洁的装饰。此外,头饰、织物、民族服装在本地区也很有特色。最后在魏要杰老人家里发现一个漂亮的皮毛镶嵌背包。这里鄂伦春族手工艺品十分丰富,午后就拍了近两个胶卷。
6月20日
上午约9时去魏家,除了昨天看到的皮毛背包外,老太太又拿出多年珍藏,都是鄂伦春民族工艺品。在这里顺利地拍完了兽皮小皮包、烟具。这时又来了几位鄂伦春妇女,约定午后拍舞蹈。
去孟平和家,主人正在前院整理菜地。房子旁边有一个布“撮罗子”,感到有些特点,顺便拍了下来。主人高兴地从房上黑棚里取下很多精美的绣工活,有烟具、服饰、精巧的小兽皮背包,拍下来,然后到屋里拍了做活的情景。
又去一家,拍了鄂伦春妇女背悠车、抱悠车、挂悠车的三种姿态。到十八站发现很多过去没见到的东西,如饰带、烟盒、丰富多彩的桦树皮盒纹样,最令我感到吃惊的是妇女头饰和桦树皮船到处都可见到。
所谓头饰,是用一块黑布,上面缀满各色纽扣,反映出装饰形式的原始性。桦皮船呈纺线棱形,长又六七米,宽仅八九十厘米,顺水行船时,在接近河中间的急水中,下划很快。溺水行船是在水边浅的地方用两根木棍支撑河底上行。据说夏季用桦皮船是为了便于养马。
午后正要去拍舞蹈,途中遇卡车拉桦皮船要去呼玛河给我们示范表演。主持者是公社孟书记,并有其子女和一划船猎民。呼玛河大桥很美,在这里尽情拍了桦皮船。
6月21日
去一位叫谭长贵的鄂伦春家中,主人有五十多岁,长相魁梧粗犷,汉话说得不好。他说爷爷是汉人,叫谭宝善。他是第三代有汉人血统得鄂伦春人。其祖母、母亲、妻子均是纯正鄂伦春人,他本人也具备鄂伦春猎人的气质。院子里有一只桦皮船,木屋里有几架大鹿角。在这里拍了桦皮盒、做皮活,最后给他们拍了“全家福”。
关于谭宝善有这样一段历史:在旧中国的地图上,十八站常常标有谭宝善的名字,原来谭宝善是十八站最早经营皮货买卖的“阿娇鲁谙达”(私商),光绪年间李镛开创漠河金矿时,调派佐领(官员)带领鄂伦春马队开道路过十八站,曾受到过他的热情接待。因十八站仅有他一家,就在地图上标注了“谭宝善”。另一种说法是,立十八站时留了记号,在一棵大树下埋个东西为证,当时在场的只有他一个 当地人,所以后来把谭宝善名字和十八站联在一起了。
谭宝善是汉人,娶了鄂伦春人为妻,在十八站经商三十多年。他为人正直,做事干练,买卖公平,深受鄂伦春人信赖。和他当时黑河道尹公署、库玛尔路协领于多山过从甚密,在民国十二年(1923)盘古河正蓝旗三佐首领滚都善兹事,爆发了震惊官府的鄂伦春人反对奸商盘剥压榨的“刚通事件”中,起到了收复鄂民,平息事态的作用——谭氏家族的历史很有传奇色彩,并且被载入史册。
然后去赵宝昌家。他大约有五十多岁,他的父亲和他妻子的父亲均是汉人,所以他们的长相也有些像汉人,但从厨房里装盐的桦皮盒,锅里煮的手扒肉方面看,仍然有鄂伦春人的生活特点。据说他父亲早年是从内地来淘金的,早逝。他们自幼随母亲在鄂伦春人中间长大,所以,鄂伦春人的习惯占主要成分。他们给我讲了鄂伦春人的习俗:所谓“佩戴”,一般是指整套的烟具,可装烟袋、烟末、打火石,用布做,彩线绣制,花纹鲜艳复杂。
头饰叫“德力布黑”,是妇女在喜庆之日的佩戴帽子的样子:年轻妇女喜欢在帽顶上装彩色布条子,有的竟长至腰际。有的帽子上装貂尾巴当装饰。
6月24日
天气晴朗,我们早晨搭乘鄂族青年开的“铁牛”55拖拉机去奋斗生产队,过了吊桥只有几户鄂伦春人家。这里民族文物不多,拍了做桦皮船的现场,并且发现几户鄂伦春人家的住房正在水池旁,池塘里泊着桦皮船,非常有“鄂乡”情调,即兴拍了几张。又拍了猎民村、儿童头像。中午,一户鄂伦春人家热情给我们准备了午饭,有鹅蛋、大葱。晚上给公社写信告别。
6月25日
我们坐上去“创业”(嘎达干)的拖拉机。一路阳光充足,路旁常有铁道兵的帐篷和车辆闪过(修十八站——韩家园子铁路)。
“创业”生产队隐藏在公路下的树林里,阳光下显得很宁静。在这里由鄂伦春妇女孟贵花领着我们到各家访问。拍了两个背包,一种衣服开襟,一种小孩头饰,还有一种“阿纹”(帽子),我觉得“阿纹”很理想。
听说附近有“树葬”,我们要求前往。我坐鄂伦春族魏强开的拖拉机,金与几少年骑马。大约走出十多里地,看到一个棺木,一头搭在树上,另一头已经落地,从腐朽的破棺木缝中看到里面露着红色的陪葬物和尸骨,一条红线从棺材上引进林子里,苍蝇在阳光下胡乱地飞舞,可惜连照片也没拍我们就走开了。
第二个树葬地点稍微开阔些,还没走近,就能看到树上横放着一具棺材,走近一看,棺材头已经开了,露着里面白色的骨头。我认真拍了照片。
在嘎达干是顺路停留,却拍到了别处没有的镜头。
6
月26日
上午约8时,去白银那公社联系访问。介绍信给公社副主任鄂伦春族孟玉,他说,白银那猎民原在兴华、东方红、韩家园子、沃勒河居住,总共有二百多人。
民族事务指导员,鄂伦春族孟树清(女)、关中清领我们前往各家访问。这里仍有比较丰富的民族文物,包括马具、手套、桦皮盒、烟荷包、还有夏天穿的“奥老气”鞋。
其中最有特色的是“窟地”(口袋),都是由各色皮毛镶嵌而成,纹饰复杂,做工精细,而且数量很多/
傍晚又在关家发现烟包、兽皮背包之类的东西。
晚上大雨滂沱。在旅店吃点干粮,喝不着水。这个大旅社空荡荡,住宿的只有三四个人。中午全部工作人员都回去休息,只好撬门而入。夜里几个老鼠咔嚓咔嚓嗑个不停,咬架,打闹,只好把头朝另一头去睡,结果失眠了。
6月27日
由关领我们到各家访问。从上午开始,一直到下午,拍的东西很丰富。似乎感到80岁老太太穿“寿衣”的照片更为珍贵,供销社孟宝山的彩绘桦皮盒也相当精彩。
晚上访问葛布多,他是当年日本人派去侦察苏联的特务,曾被苏联关押10年,因此他的日语、俄语说的都很好。
他给我们讲了自己的经历:日本特务机关利用鄂伦春人适应野外生活,熟悉森林,能吃苦,会划桦皮船偷渡黑龙江的特殊条件,派他到苏联侦察军事动态。偷渡前发枪、照相机、够7天吃的干粮,讲了注意事项:记什么、照什么,并且非常强调“什么都可以丢,就是不能丢照相机,一定要把拍完的胶卷带回来!”他在苏联的森林中潜伏了7天,拍了运兵的火车,记了次数,又偷偷地划桦皮船过江回来。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苏联红军过来就把他抓住,罪名是日本特务,在西伯利亚农场劳动10年。
他还说:干活不累,就是赶马车、种大头菜。一同干活得苏联妇女多,经常和他开玩笑,要他留下。1955年刑满,他是从绥芬河回国的。可是1966年“文革”又被以日本特务罪批斗,最后家破人亡,现在就是一个人了。
他特别善讲,接着又给我们讲了鄂伦春人在山上生活的礼节:外出8天回来就得向长辈施礼,磕头,平辈“打千”,然后带酒到乌力楞各“撮罗子”串门,如果见的是长辈,还要施礼,对方坐下自己才得落座。
平辈打千,使左腿向前,右腿向后,两腿同时弯曲:磕头是左腿向前,右腿向后伸,深低头,向下弯腰。他一边讲,一边比划,讲到磕头时,就像我们示意。他又讲:过去鄂伦春人死亡后并不马上举行葬礼,而是在冬季某个时候进行。这是由于当时鄂伦春族处于游猎生活状态,散居在相距几十里甚至百里深山的缘故。
死亡时间如果不是在冬季,先用树条捆包好,选择一个背风向阳的坡地,暂放在一个木架上令其风化,等到冬季要出殡安葬时,再把尸骨拣到一起,放到用樟松从中劈开挖空的棺材里。这时死者家属早已通知了远近亲朋,约定好葬礼日期,准备了足够的酒肉。届时,远近各路亲朋按时骑马到达,并带来为祭死者准备的布、纸、酒、纸钱等祭品。
葬礼是在晚上进行。这时棺材前燃着一长条篝火,两侧铺以干草,备前来吊唁的亲朋围坐。
仪式开始,客人献上自己带来的东西,分坐篝火两侧。死者儿子或儿媳依次给来者跪着敬酒,然后再按与死者关系得远近,敬酒,这样经过几遍之后,就可以随便吃喝了。
天快亮时安葬开始,由死者的近亲抬棺木放在事先选好的树丫上,死者生前骑的马,现在要杀掉剥皮,马头和马皮放在棺木前方,肉放在棺下,然后再喝酒。如果死者是老人,此时大家要围着篝火跳舞,表示对死者灵魂的送别。太阳快出来时人们骑马回去,葬礼方告结束。
葬礼也有因酒多少而决定时间长短的,酒少,办完事就走。另外如果来得及,也有直接把死者放到棺材里直接安葬的。尸身在棺材里,头在西,脚向东。棺材叫“巴克沙”。
死者若是女的,娘家人头两天来做棺材。死男的做弓箭,死女的做扎枪。箭要在盖棺材之前射出去,在不黑的时候把尸体装在“巴克沙”里。
6月28日
听说有三个鄂伦春人在呼玛河打渔打猎,生产队出大车把握和关中清送到河边。我们顺流向下找,又碰到放马的鄂伦春人孟玉新。他的腿有些跛,骑马帮助我们找。不久他就从下游划桦皮船回来,说有姓葛的夫妻俩正在河边打渔,我们即随船而下。这对夫妻住在河边沙滩上,只有一个旧饭盒、一个黑盆、一包盐、烟叶、破旧的棉被,河边有桦皮船和渔网,没什么丰盛的渔猎物。女的裤脚捋在膝盖下面,一副十足的打渔样子。她说男的昨天喝醉了酒。我看他们生活虽然简单清苦,但非常自在。我们一到就给准备吃的,夫妻俩不声不响地划船出去打渔,但是什么也没有。我们决定关中清骑马回去找一块当“撮罗子”的白布来,再买些酒、罐头、馒头带来慰问他们。
傍晚,关中清轰轰隆隆地开着拖拉机回到对岸,一一带来了需要的东西,还找来了一条han肉,我们立刻用布围“撮罗子”。正高兴地准备晚餐,这时呼玛河下游又有二人划着桦皮船顶流而上(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两位猎手),待船靠近发现,船上有一只分解的han,硕大的han头,真是天赐良机!我高兴地拍下来。从船上搬下了han头、腿、点着了篝火,挂上了鱼……时值黄昏,河边的树林郁郁葱葱,呼玛河哗哗啦啦泻向东方。人们在“撮罗子”里烤火,喝酒,吃肉——这正是我久盼的场面。
天快黑回去,这是访问十八站,创业、奋斗,在白银那的一个精彩小结!
6月29日
告别白银那,今天取道呼玛,然后去黑河。本来预计客车上午9点到,结果一直等到晚上9点才来。车厢里闷热拥挤不堪,我们最后干脆坐在过道上。车窗外掠过一团团的树影。凌晨1点到达呼玛,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住进了国营旅社。
6月30日
清晨醒来,急不可待地想看看边陲古城和黑龙江,发现呼玛城零乱,黄土飞扬。上了岸堤就见黑龙江,对岸的苏联境内林木低矮,只有瞭望铁塔两个,看样子可能是备冬夏不同季节使用。江边有两只舰艇,隐约可见苏联士兵在船上活动。
7月1日
本老我们向乘船去黑河,但因初夏水浅不能通航,只能坐汽车前往。今天金打电话给客运站,正好明天的两张退票给了我们。午后两点多再去黑龙江江岸,始见我方瞭望塔上挂有边界“会晤”的红旗,我们高兴地跑过去想一睹边界“会晤”情景。只见我方巡逻艇靠在岸边,经打听才知道,上午苏方已来我国“会晤”完毕,巡逻艇刚从苏方领回被其没收的渔网。顷刻,边防人员向瞭望塔上喊话,让取下“会晤”旗。错过机会,实感遗憾!
7月2日
6点多发车,车厢的过道摞满了木方子,旅客高坐其上。汽车沿公路行驶,时而金山,时而靠近江边,偶尔行至山顶。黑龙江辽阔的江面,气魄雄劲。江对面不时出现苏联村庄和高耸的瞭望铁塔。
当汽车驶抵黑河市山顶时,首先看到的是苏联城市布拉格威申斯克(海兰泡),多是白色建筑,楼房林立,塔式起重机好像在建设大型热电厂。郊区山坡上有一座一座“别墅”似的木房,江边停放很多舰艇,一派异国风光。
吃过饭即去黑龙江边,借望远镜观看对岸,俄国居民衣着色彩鲜艳,妇女多穿连衣裙。时近傍晚,很多人在悠闲散步,江边有公园游戏转塔和城市雕塑。
西边江面的天空显得无限深远,落日后,一抹淡红色的余辉把浅灰色的水天装点得如同油画般漂亮。
7月3日
今天邮中国图片社冲洗10个彩色卷,这是前4个点的访问成果。晚上到边防局看电视,苏联的节目非常清楚。
7月4日
早晨快8点去瑗辉县委,昨天经宣传部长联席,由县文化馆白馆长陪同我们去新生公社。行两个多小时到达,本希望立刻去各家看看,但公社书记、主任和陪同我们来的白馆长,非要先安排吃饭。无奈,只好在办公室里闲聊。
新生公社的鄂伦春人原在剌尔滨河流域(发别拉河),现在有160人,马鹿134只,还养了一些梅花鹿。内蒙古里生产队的鄂伦春人原在哈尔通、宏胡吐、剌尔滨生活,1947年迁徙到古里,所以这里的人大多知道古里的鄂伦春。
中午开饭,陪同我们的刘书记,他妻子是鄂伦春人,他本人是汉族,性格很直爽, 酒量在众人之首。直至午后3点才放我们出去。由于时间太短,又是“云山雾罩”,匆匆走了几家,拍了车姓老人。她并不是鄂伦春人,但长期住在这里已经成了“鄂伦春通”。然后又去鹿场,看了俱乐部。这个地方鄂伦春族的生活比较富裕,只拍了七八幅照片。
7时回到黑河,天气极热,住二所,安排好之后出去吃饭。突然狂风暴雨大作,刹那间天昏地暗,我们虽然躲在银行大楼雨搭下面,衣服也被淋湿。大风好像要把我们从地上刮走。转眼间一家小店吃饭,这时全市已经停电,室内闷热昏暗,外面经过这场风雨洗劫,很多牌匾、幌子落地,有卖冰棍的人在地上找钱箱子。
7月5日
今天阳光充足。上午在黑河文物管理站拍了一件狍皮衣、一件绣图案的背包,这是他们收集的民族文物之一。做工很细腻。
中午苏连科、孟宪均准备了便宴热情为我们送行。一点半发车,一个多小时到了爱珲镇(原名瑗珲)。
瑗珲是我国清政府重要的军事行政机构所在地。康熙二十二年(1683)设将军治所,康熙二十九年(1690)以副都统镇守。
1858年5月28日,由清政府黑龙江将军峦山余俄国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在瑗珲签订了不平等的“中俄瑗珲条约”,俄国割去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中国领土。
1900年瑗珲古城目睹了俄国哥萨克骑兵挥动皮鞭、马刀,残暴的驱赶江东六十四屯的中国各族百姓,造成血染黑龙江的惨案。同年,俄国侵略军渡过黑龙江火烧瑗珲城,瑗珲各族军民在副都统风翔的指挥下,进行了一场悲壮的抗击沙俄保卫战……
但是,历史上这里还有另外的一幕,那就是康熙二十四年(1685),清军用武力收复雅克萨之战。
参观瑗珲纪念馆,“中俄瑗珲条约”就是在这里签订的。外面正在修复“奎星楼”,原楼已被俄军在1900年烧毁。
7月6日
上午乘船去逊克。在岸上急忙拍了黑龙江。上船前又征求警察同意在船旁正式拍了照片。坐三等卧铺仓,一室6人,铺上非常热,5小时的航行一直在船外饱览黑龙江的风景。
中途有两艘苏联舰艇从我们的船旁驶过,因为很近,看得清楚舰艇上带着很多东西。估计是长途航行,驶向下游的哈巴罗夫克斯基地(伯力)。黑龙江水波光粼粼,阳光下水兵们光着膀子,穿短裤,黄头发红皮肤,也在好奇地看着我们,双方都保持沉默。
过了中午,一条苏联大型客船从我们的后面破浪而来,好像是气垫船,转眼之间风一样从我们前面驶过。船上穿着鲜艳服装的旅客不停地向我们摆手,我们也情不自禁地挥起手来。中间路过几个苏联村庄,航道又是在苏联的一侧,江边干活的人向我们挥手,儿童特别欢跃。也有的人很快举起手又放下,这可能是因为两国意识形态的距离,害怕当局吧?
午后3点多到达逊克县,在县招待所办完住宿就去县委宣传部联系去鄂伦春聚居地,答应明天派车送我们去新鄂公社。晚上到江边观看,江面上落日余辉金红,洗澡的人也五颜六色。
7月7日
早晨果然有吉普车送我们去新鄂公社,司机很年轻,车内装饰讲究,一路放录音,音乐不绝于耳。
新鄂公社的鄂伦春人原来属于毕拉尔路,是由逊别拉河来的。1979年统计有六十多户,三百多人。现在是每户发给一台电视机,但是传统的民族东西不太多,即使有一些,如桦皮盒、狍皮衣、手套等等也都是生活辅助性的东西,平时基本和汉族一样。特别是黑河地区的鄂伦春人很多生活习惯都像汉族农民了。晚上有一青年喝醉了酒,在走廊里闹酒疯。
7月8日
昨天下午和今天上午都拍了一些东西,有在树下做桦皮工艺品的人物,有住宅、手套(绣一朵小花)、背包(霍兰)、老年妇女、民族服装、猎马,重点访问了魏金祥。
他家养了七八条狗,而且都是虎视眈眈,每条狗都有专门用处:有的撵狐狸,有的撵熊瞎子,有的撵袍子……这么多猎狗,又都有分工,过去我从没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在他家拍了使用中的桦皮盒。中午特别热,拍了有马的住宅。
晚上到公社候主任家做客。他本人是上海知识青年下乡到这里的,妻子是鄂伦春族孟淑珍,在公社文化站工作。她对讲民间故事、唱民歌、拉手风琴都很擅长,家里有一套音响设备。这是一对结合得非常好的鄂汉夫妻。晚上下大雨。
7月9日
中午乘县民委派来的车回去,一出村路就不好走。
随车遇一位日本父亲、鄂伦春母亲的女青年,到奇克我们访问了她的家。
她父亲的日本名字叫严简典夫,中国名莫宝清。在少年时代随日本“开拓团”到中国,日本战败被俘到苏联西伯利亚伐木,送回后参加了八路军。在一次运输粮食途中,遇到当时尚没下山的鄂伦春武装的袭击,被俘上山,后来娶了鄂伦春女子为妻。直至下山定居,长期与鄂伦春人生活在一起已经“鄂伦春”化了,与鄂伦春人有了深厚的感情。中日建交后经常联系,日本家里才知道他还在中国活着,而家里早为他立了墓碑。他于1974年回日本探亲,后为繁荣逊克县的经济做了贡献。现任雕刻厂厂长,县政府副主席。他的经历很生动,完全可以搞一组报导,但是现在看时间是不允许了。
7月10日
上午到照相馆要黑纸,把拍完的胶卷包起来。下小雨。奇克县城的街道很宁静。
午后3点上船去库尔滨访问新星公社,那里也是鄂伦春人的聚居地。船上见到好几位华俄混血儿,他们很少与人接触,一举一动都不自然,其实形象很漂亮。船在开阔的江面上破浪前进,两侧翻滚着浪花。阴沉沉的天空渐渐下起雨来,衣服有些潮湿,迎着江风感到阵阵寒意。江面上不时遇到苏联船只。其中一行四艘,有的船上铁架奇形怪状,可能是一队工程船。在另一艘好像是宿营船上,估计是工程师、专家学者之类,气质儒雅。看到他们,不禁令我想起了苏俄电影中“上流社会”人物形象。
约近8点,船达库尔滨。这是个黄土码头岗,高高的土岗上有等待接人的汽车、拖拉机,人们闲散地张望着客船靠岸。我们跟着二位从奇克开会回新星公社的干部,爬上一辆卡车。这时天已渐黑,空中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车身不断地左右打滑摇摆。
到新星公社的时候,天已完全黑下来。在公社安排下,我们在泥泞的路上向住宿的一家走去。
7月11日
一夜胡乱地睡着了,并不怎么舒服。农舍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一宿风雨交加。清晨被鸡啼和嗡嗡叫的苍蝇搞醒。
新星公社的鄂伦春不到200人。多是土房子,周围种了很多树,和汉族农村没有任何区别。文化站的同志领我们去了几个鄂伦春人家看看,没发现什么特色的民族东西。在这里只拍了一个桦皮盒盖,一个头像。民族文物寥寥无几,又刮大风,心绪很乱。
7月12日
本想早晨坐拉砖的拖拉机去库尔滨码头,因路不好走,要等下午去。在文化站借几本杂志又回到那家农舍休息,外面仍在刮风,很觉无聊。午后一点多,道路才有些干,和金坐在拖拉机舵楼里,噪音不绝于耳。我们找到招待所,值班室床上正有一个老头面朝里躺着,怎么喊也不吱声,最后我说是“采访”的,老头才有些醒悟,叫我们“到2号休息”。我们放下东西就去黑龙江洗衣服,由于连日的旅行,衣服很脏了。风大,黑龙江水成紫色。
晚7点半,远处江湾上随着轰轰隆隆的马达响,驶来一白色客轮(龙客17号),我抓紧在岸上拍了照片。这完全是借酒兴,因为边境不准照相。船上卧铺已售完,只好坐五等舱。船开了,继而破浪前进,两岸在暮色中退向后面。渐渐天黑了,水上的灯标鬼似的由远漂近,由近渐远,穿后面浪花翻滚。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一艘苏联船,还在远处就山东电弧光,我们的客船也如此闪光,这时双方为了航行安全的警示信号。夜更深了,五等舱的灯光昏暗,有的旅客开始打起瞌睡来。很是幸运,在夜风愈来愈大、睡意更浓的时候,得到一个睡觉的位置,听着均匀的机器响,想到是在漆黑的滔滔江水上,又是国境旅行,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船舱里闷热,不久就睡着了。
醒来时是凌晨3点,外面已经有些发蓝,机器仍在轰鸣。
走到甲板上,不久天边开始发黄,江水、浪花仍以原来的速度向后面掠去。一艘苏联大货船“伯力”号从前面缓缓而来,庞大的船体愈来愈近,机器声震耳欲聋,对方船上的工作人员都用奇怪的眼光看我们的船,机器放上还有一人用望远镜向我们观察……
又过了一会儿,太阳像一团火球才能够对岸缓缓而升,江水被映成金红,我急忙用相机拍下来……约5点,船达嘉荫码头。
7月13日
住嘉荫青年招待所,午后买好去汤旺河的汽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