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苏门随猎记
1982年
1116日——125


    我从1980年开始,在对内蒙古的鄂伦春族服饰、兽皮、桦树皮器物、图案以及生活风俗的考察摄影有了一些基础以后,就急于想知道黑龙江省的鄂伦春族情况。
    访问黑龙江省鄂伦春族聚居地,达到了整体了解鄂伦春族的目的,有丰富了我的考察项目——民族工艺、图案、桦树皮船、树葬……

1116

    上午915分,我终于和4个猎手坐上了汽车,去山里打猎了。
    天空灰閈閈的,飘落着稀零的雪花。

    猎手们都穿着灰旧的袍子皮衣服,猎枪在他们身旁的行李上随车颠簸。我们都扎紧了帽子,背对前方,让迎面扑来的气流和雪花打在背上。
    我们大约得行驶二百多公里,先经过大杨树镇,朝温克图方向在81公里处下车,那就是这次打猎的“大本营”。据说,现在那里已有3人:一个鄂伦春老头打猎,一个朝鲜族人打渔,一个山东青年放马,他们都是这次猎队的成员

    10点多,我们翻过一个山顶到了大杨树镇,我趁车去加油的时间,匆匆买了辣椒、酒、火柴、鞋垫和糖块。猎人们也买了另用的东西和酒,11点多开始了更远的路程。

    天晴了,汽车吼叫着驶进了山里的大道。四周山峦起伏,白雪皑皑,偶尔看到几处低矮的土房和周围的农田。强大的气流使我们不能睁大眼睛,也听不清说话。

我们开始接受寒冷的考验。
    不一会,猎人拿出酒瓶轮流喝了起来,颠簸之中使劲地把空瓶子扔到了车外……
    昏昏沉沉的5个小时过去了,尽是绵绵不断的雪和树林。当圆圆的太阳发着耀眼的光芒压向林边的时候,汽车终于减慢了速度,驶下公路,向树林里驶去。

    车停了,我们也好像突然从麻木中苏醒过来。这时,林子里传来了狗叫声,前方就是我们的“大本营”。

    我们顺着蜿蜒的林中小路朝狗叫声走去,脚下的雪发着嘎吱嘎吱的响声。突然看到前面的树林里,在雪地上拢着一堆篝火,旁边坐一位鄂伦春老人,火光把他和四周的树照成红亮,火上的“吊锅子”里冒着白汽,随着风还飘过来一股肉香。
狗可能是认出了来人,不叫了,摇着尾巴嗅着每个人。
    来的猎手们给老人施了鄂伦春的“曲膝礼”(达斡尔人也是这样)。这时又过来两个穿汉族衣服的人,就是那朝鲜族人和山东人。他们脸色黑红,头发也很长,露着腼腆的笑容。他俩稍说一会儿话就忙着弄吃的去了。
    我环顾四周,“营地”被树林和大山包围着,地上是皑皑白雪,上面是树枝和天空,下面有一条封冻的毕拉河。我想到了过去东北抗日联军战士在深山老林里的那种环境。
    不久夜幕垂临,朝鲜人和山东人端来两盆冒热气的肉,这就是晚餐,大家围着篝火不拘形式地吃起来,用一个罐子装酒轮流传着喝……
    天晚了,篝火外面一片漆黑。我们在林子里摸黑到汽车那边取下行李,拿到离篝火有20米远的“地窖子”。

    这是一个在临河土崖子上挖的不大的土穴,里面灯光昏暗,隐约可见土壁和下面木坑上的干草,地下墙角的小铁炉子里,火烧得噼叭直响。小屋里很暖和。

    平时朝鲜族人和山东人就住在这里,现在因为我们的到来(同车来的今晚只有一人住在外面),小炕挤得不得了。我铺上带来的鸭绒被和狍子被,几乎是直挺挺地躺在里面,开始怎么也睡不着,想着外面空旷森林里的寒冷,心里感到特别满足。

11月17
    外面刚有些灰白,我就摸索着起来穿衣服,想出去拍“林中露宿”的场面。外面到处是冰霜。老人可能是刚起来不久,地上堆着皮被,脸色似乎还有些疲倦,帽子上沾着草末。

    老人随便地从地上拿起一个碗,涮了一下,给我倒一碗水。我环顾一下四周,火堆旁有昨晚用过的饭盒、缸子、铁碗,里面的水已冻成冰坨,上面落满了木灰。篝火上的树枝结成晶莹的冰霜,身旁的树上滴里嘟噜地挂着猎枪、子弹袋、灰鼠皮、黄鼠狼皮等等,地上还有一大堆野兽肉。我是不会吃的。
    后来突然想到,鄂伦春人往往把狍子脑袋送给老年人或尊敬的客人吃,那么关大爷是否也在招待我呢?我知道鄂伦春人不善言表,只有用心去体会他的意思了……
    白天,我们开始准备明天出猎的东西了。我们把粮食、豆饼装到袋子里。迫山不知从哪里抱来一套鞍具,仍在雪地上,说是给我用。这时阳光灿烂,天空湛蓝,白雪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森林里的空气也特别新鲜。
    夜幕悄悄地降临了,篝火燃得很旺,晚餐开始。
    我不顾林中的寒冷抢拍篝火,拍露餐,拍喝酒,从相机的取景器里看,猎人被火光照红的面孔,浓密的树枝,淡黄的白雪还有背后神秘的黑暗,多么独具特色的生活啊!
    我突然想到,今天晚上就因该睡在这里!
    当人们散去后,我从地窖子里搬来了自己的被子。先拍了他们露宿的样子,然后我把鸭绒被铺在雪地上,把狍子皮被扎成筒状,上面还盖了个大皮袄,用鞋做枕头……开始睡觉还把头露在外面,但一会就冻得把头缩到被子里。因为刚才喝了酒,很快就睡着了。后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突然被肚子疼醒了!这时候爬出被子可是苦不堪言——篝火熄灭了,森林里一片漆黑,严寒刺骨。回到被子里浑身发抖,感到身下又硬又凉无法入睡,只盼望天快亮,又后悔没带来止泻药!

 

11月18
    准备出发了。打行李发现,昨晚睡在身下的雪被体温溶化了一层冻在鸭绒被子上,难怪又硬又凉!后来才知道,鄂伦春人在雪地上露宿,都是先要铺些草或树枝,然后再铺其他的东西。昨天没有准备,结果吃了苦头。

出猎的马都抓回来,一匹一匹地拴在树旁。猎人们忙着给马备鞍子。迫山指着一匹灰马对我说:“你骑这个,最老实!”
    我看着那匹灰马平静地站在那里,长长的鬃毛盖在脖子上,便小心地走过去摸摸它的鬃毛,这时才发现它是坏了一支眼睛的瞎马!我想,它眼睛不好肯定是老实了。接着又摸了几下表示从此我是它的主人。当我回头看到雪地上放着要驮的皮被、粮食、豆饼和装锅盆的皮口袋时,拿起胸前的相机拍下了这个场面。
    塔拉梅很快帮我备好马鞍子。他对我的行李犯了难:一个大帆布包,方不方、圆不圆,不好往马上放。最后还是几个猎人一齐下手,重新打紧了行李,把它拴在马背上。我自己穿上皮袄,前面是相机,后面是背包,一副“前呼后拥”的架势。
猎人全副武装地骑在马上,很有生气也很有气魄。我端起相机跑到前面,让他们慢慢走过来拍了“出猎”。
    正式出发了!朝鲜人帮我牵马,我把胸前的相机推到脖子后面,由于身上的相机和背包,再加上皮袄,上马很困难,猎人们看着直发笑。
    我们这支队伍一共6个人,7匹马,2条狗,除了我是穿蓝色的汉人衣着,其余的都是穿袍皮衣,荷枪实弹。前面的猎人不时回过头来看我,大概是看我行不行?每当这时,我总是拿出“最佳姿态”给他们看。实际上我不会骑马,两手使劲地抓住马鞍子。

    穿过河套的冰面,我们钻进了树林。这是在山脚下的阴面,林子里很阴暗,树干也像被火烧过一样黑,浓密的枝丫常常刮到脸上,使我感到更紧张。

走过这片林子,前面突然扑来耀眼的阳光,远处看到一片紫红色的灌木,心情顿时舒畅起来。
    拐过山头,渐渐出现了黄草地,视野更远了!草地上分布着大块大块的白雪,后面是桦树林,最后是蓝色的远山,山上也是大片的积雪。这时前面列队和我们拉开了距离,我身旁只有北仑(他可能是特意陪伴我)。此时我发现,骑马已经有了点进步,不像开始那样紧张了。
    在我们的右侧出现了一座青灰色的高山,宛如一个巨大的屏障垂天而降,上面一百多米高的地方有一块突兀嶙峋的岩石,再上面是小桦树群。我们站在山底下,显得渺小。北仑说,这地方经常有鹿。我望着这座大山,似乎真的看到岩石上站着一群美丽的雄鹿……
    我们已经彻底地落在后面了,索性就慢慢地走,看着周围的风光。又经过一段草地,进入一片桦树林,里面的白雪、白桦树构成了一个洁白的世界,温柔的光线射在树干上,形成了一个如梦幻的世界。我想,要是猎队走在这样的环境里,拍照的效果一定会更理想!
    午后2点多我们经过一条小冰沟,在一趟树林边停下来,这里草多,雪也厚,在温暖的阳光下显得也别明亮。这一程,我们大约走了九十多华里。

我的腿疼得要命,本来有些O型,现在似乎更加严重了!

    猎人不住地看着我,迫山嘴里叼着一支烟,笑眯眯地对我说:“包格道,中!”(汉人行!)可能他对我这一程还算满意。这时我看到前面的荒草里有一座半倒塌的破泥屋,他们说这个地方是过去的防火外站,叫“乌苏门”。

    我们在雪地上忙着建营地,用树杆围成三面半腰高的“门”字栏杆,前面是出入口,每面正好睡两个人,我和北仑睡在一面,头顶着头。他把蚊帐布、雨衣挂在栏杆上档着从侧面吹过来的风,别人也都挂上了毯子或布,形成了三面“布围墙”,中间点篝火,既取暖又做饭。
    我们割了一些草铺在雪地上,这一次,我自己尤其铺得很厚,又把马垫子铺在草上,睡觉前我把狍皮被子下扎紧,成了个筒状,外面裹上鸭绒被。迫山给我扔来一张毯子。这回钻进被子里简直像进了“天堂”。
    火烤得很暖和,夜空湛蓝,繁星点点。听着猎人说话,就好像催眠曲,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11月19
    昨夜开始还担心肚子会再找麻烦,谢天谢地,肚子好了。在这个环境中,“好”的意义不知有多么重要。

    清晨,从被缝里往外看,天还没亮,留做通气的小孔已被呵气挂上了霜,外面冷到什么程度是可想而知了。此刻大家都醒了,蒙在被子里翁生翁气地说话,但是谁也不愿意先起来,我也静静地等待着。
    不一会迫山一撩皮被稀里哗啦地穿上了衣服,又吹着了篝火,接着我们才一个个钻出了皮被。外面的空气真冷,立刻像无数把锋利的钢刀,刺割着身体。我鼓了几次劲儿,才穿上了像铁皮一样发凉的衣服,心脏立刻紧缩起来,牙齿不由自主地打起冷战。鞋冻得穿不进去,还得拿近火堆去烤软——这一切像是在接受大自然的严峻考验!
    今天他们出去打猎。我想帮助干点什么,但是看来看去帮不上忙,只好来回打水。我看到火光下烟气缭绕,猎人穿着棉乎乎的皮衣服、皮帽子,忙碌着擦枪,装子弹,搓其哈密,打包脚布,泡豆饼,一派十足的北方狩猎民族情调,忙拿出相机拍照,当闪光灯一亮,关大爷就像触电了一样,“疵——”的一声,嘴里不知说的什么,逗得我真想笑。这时候,天已放亮了,四周一片清蓝,篝火的颜色也由浓变淡,随着熹微的晨光,但橘黄的,淡红的,淡蓝的,紫的,扑朔迷离,使我们好像陷入五彩的雾霭里。
    他们要去三个地方打猎,关大爷自己走,另外四个人分成两组,我在营地弄柴。
    在鄂伦春族的传统狩猎中,往往是打猎技术不高明的成员(有时也有妇女)留在营地烧火做饭,鄂伦春语叫“吐阿钦”。我的衣服和鞋都不适于野外打猎,又不会骑马,留在营地是很实际的。有趣的是谁也没明确的“布置”给我,或是说出来,我是凭“意会”得知的。我还发现,关大爷是我们的“塔坦达”(组长的意思,一般鄂伦春狩猎都是以年龄大、经验丰富的人做“塔坦达”),大家都按他的话去做。
    他们临走前告诉我到破房子那边拆些木头,饿了自己做饭吃。说完,一齐上马很快消失在丛林中。
    营地上只有我一个人了。这是我第一次单独行动,一切显得太孤寂。我用日记本把已经拍得片子和还要拍得内容拉了一个顺序。木灰不时地刮到本子上。这时,我看到自己的手已经又黑又皱了,因为这些天都是用雪擦脸和洗手(这样做是为了防冻和抗寒)。然后我开始“搞卫生”,到冰窟窿提来一桶凉水,洗头刷牙洗脸,用毛巾把脸搓得发热,又把带来的香脂涂在脸上和手上,顿时,轻松了很多。
我拿着斧子到破房子那边拆木头。它像一个坐落在乱草里的“怪物”,墙壁歪倒,房盖倾斜。我从乱草里往外拽房梁,每扛回一根就躺在篝火旁歇一会,晒晒太阳。当我干到足够晚上用的了,就拿起相机爬向后面的小山。
    这个山虽然不算很高,但是很陡,还有一层积雪,我走“之”字线仍然感到很吃力。山顶风大,吹得我直打冷战。我用相机选景看四周的山,看到我们的营地在群山衬托之下就是一个小点。
    午后,一轮红日快落山了,我又爬上山顶。山下的树、草、营地上的一柱孤烟,吃草的马,都沐浴在金灿灿的夕阳里。马德轮廓被太阳光勾出一层耀眼的亮圈。这时,远处出现两个黑点,我通过望远镜头看,是吴铁索和北仑,但是马上什么猎物也没有。
    走下山去不一会,关大爷也回来了,同样是没打着猎物。狗在一旁舔爪子。最后回来的是迫山河塔拉梅,他们的马上驮着鲜红的猎物,营地上一下子振奋起来!火光下讲话最热烈的是迫山。我听不懂鄂伦春话,但看的出说的是打猎经过。
我的闪光灯亮了,今晚又拍了手扒肉和割肉的镜头。

11月20
    吃过早饭,猎人又都出去了。我的任务还是拆木头。这种木头,一次架上三根就能从晚上烧到天亮,为此我克尽职守拆房子,把拆下来的木头一根根扛到营地,脸上,身上落满了尘土。自己在营地太寂静了,只有碰到树叶和走在雪地里的沙沙声。

    该准备午餐了。这时天空有些阴,火堆懒懒地冒着余烟。我重新加上了木头,吹着了篝火,又砍来一块袍子肉烤在火堆旁边。
    今天我想单独生吃一下袍子肝(昨夜第一次和猎人吃了一小点)。我先用盐、辣椒、糖混成一种“调料”,又把半冻得生肝用刀子拉开,露出里面的粘糊糊的软组织,蘸上我的“调料”,吃到嘴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继而辣味呛得透不过气来,裂口的嘴唇在发烧……
    我什么也不管了,接连吃了几块!我感到生肝虽然说不上特别好吃,但的确也不是太难吃。
    我把剩下的部分学者鄂伦春人做法,用削尖的木棍穿上,扎在火堆旁烤起来,然后找出相机,拍“吊锅子”和“烤肉”的特写镜头。这时肉烤糊了,冒着蓝烟,我赶忙跑过去用猎刀把它括了几下酒稀里糊涂地吃下去,接着又吃熟肝,一样一样“品尝”。
    不觉天空悄悄地飘起了雪花,转眼便成了鹅毛大雪,天地骤然变暗了,远山近树一片空濛。我突然发现这时很有特色,抓起了照相机一直跑到三顶。只见天地一色的灰白,像亿万只飞蛾在扑动。刹那间,我们的营地也完全覆没在白雪之中……
我跑回山下,迎着簌簌下落的雪花加旺了篝火,等待着猎人们的归来。天更暗了,火光外显得很蓝。不久,关大爷、吴铁索,北仑陆续回来,他们的身上和马上都披着一层“雪衣”,却没有猎物,让人感到和这霉暗的天气一样心里不舒服!
    天全黑了。火光下飘落的雪花宛如屡屡轻纱,把一切变的朦朦胧胧。迫山河塔拉梅还没有回来。猎人们坐在火堆旁慢慢地喝茶,手里摆弄着东西,倾听关大爷那潺潺水般的低语,全然不管落在身上的雪花。
    这时吴铁索索然把目光转向黑暗里,似乎发现了什么。我也听到了远处有轻微的狗吠,声音空旷而渺茫。我意识到远处有人,因为我们的狗在眼前。我注视着关大爷和吴铁索,他们说是打猎的,我却惊讶起来,在这旷莽的山里,难道还有另一帮猎人吗?
大    约又过了半个小时,我们的狗突然叫了起来,黑暗里钻出两个骑马人,身上、马上都落满了白雪,马上垂挂着厚厚的猎物,几乎认不出是谁。到了眼前才看出是迫山和塔拉梅,他俩迅速的卸下猎物,头上带着热气走到火堆旁的地铺,解下枪支和猎刀,坐下来点起了烟。塔拉梅告诉我,他们看到两只鹿,撵了很远,最后打中一只。我计算了一下,这一天十来个小时他们骑马走出一百多里地。

    雪不停地下,打在脸上痒痒的。地铺上的雪被抖掉一层又一层。我们不得不摸黑到林子里砍些树条,在头顶上支起个屋檐般的小棚,睡觉就躺在下面。样子虽然不伦不类,但遮雪还真顶用!

 

11月21
    醒来天还没有亮,看到火光下有的在打点行装,正不知怎么回事,猎人告诉我搬家,往里走。我被这突出起来的消息激动着,急忙穿上衣服,小心地钻出了雪棚。天还很黑,夜里雪不知什么时候不下的,一宿大地又换上了一层新装。

    吴铁索在黑暗里借着火亮拂去鹿肉上的积雪,用斧子砍下一大块肋条,又砍小一点,煮了满满一锅鹿肉。关大爷披着皮衣,坐在明亮的火堆旁,眯着眼睛在蒸汽下用棍子翻锅里的肉,锅上漂着一层油。他一边翻一边对我说:“这个时候的鹿最肥,有劲!”我不明白“有劲”是指的什么意思,是指难消化?还是指的“助阳”呢?我想肯定是好吃,起码能抗寒!
    天快亮的时候,也是早晨最冷的时候,人人嘴里喷着白色的气。我们开始围着篝火用鹿肉沾盐水吃,油很快的在嘴里和手上凝固成硬块,咬不烂的肉,有的只好成块的咽下去。我抓紧时间拍吃“手抓肉”的场面,迫山开玩笑说:“这个不好看!不要把我们给展览!”
    9
点多,天色还很阴灰,马都驮好了东西,营地显得空荡荡了,我们用雪埋好了不带的猎物,就一溜长队出发了。
    我总爱看猎队,那低矮的披散着浓密鬃毛的烈马,有劲的臀和腿,猎人背枪戴刀的装束,灰色的衣服,灰色的林木,衬托着黑红色的面孔。淳朴之中有一种力量!我找机会拍马队,试验着把马骑出了队外。可是马上那相机取景很困难,相机下面常常钻出两个马耳朵。猎人们轻松地在我面前走过去,迫山回头笑着对我说:“怎么样,包格道”(怎么样,汉人?)我说:“包格道白白的,敖力千的烈害!”(汉人不行,鄂伦春的行!)他们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这时候又飘起了雪花,我把手帕蒙在相机上。
    我们走出平谷(我们的营地是在这个谷地)。始终是一个接一个地走,谁也不说话。猎人在张望(这也是打猎的过程)。四周一片灰白。只有马蹄踩雪的“嘎吱”声。突然,坡下传来急促的狗叫,我们的狗也叫起来,这时我才发现,下边有3个黑点,旁边一柱青烟,一匹马,一个大轱辘车,在这空旷的白雪世界里显得非常孤独渺小。我立刻明白了昨天晚上的狗吠,据判断,他们是从小二沟来打渔的……

    3个小时以后,我们走进一片深草塘,马被淹没在草丛里就像走进水里一样,只露着上面的部分。大雪中,我们来到一片阴灰色的林从,这就是我们的新营地。
它被三面封冻的河湾包围着,很像一个半岛,密集地长着柳树、松树、桦树,如果是夏天,这里一定是郁郁苍翠,可是现在却显得肃杀。
    我们在林子中间找到了一块空地,直接利用树干绑上了一圈横杆,中间就是我们的露营地。周围的树把我们团团包围起来,在这里面感觉很安全。我们在地上点着了篝火,蓝色的烟慢慢地升起来了,这景象突然使我想到:我们好像是山里的“马帮”,在任何地方都能够驻扎。
    我正和北仑砍条子,突然刮起了大风,风势愈来愈大,刹那间,天上的雪和树上被吹落的雪,铺天盖地而来,树枝摇晃着、呼啸着,变成了满天雪雾!篝火被强风压向一边,愤怒地摆动着长烟……
    我被这大自然多变的雄姿惊呆了,看了一会儿才想到去拿相机,可惜最壮观的雪雾减弱了,变成了暴风夹雪。我们像“抢险”似的在风雪中奋力把三面档起了木杆,上面盖上了所有能档雪的东西,形成了一个“梯型”的围墙,这就是我们在树林中的“家”,样子既古怪又有趣。
    风,一直没停,常常把我们的围墙兼雪棚掀起来,火星四窜,树枝呜呜地响。可是我看猎民的情绪仍然是那么平静,只是风太大,篝火和烟乱刮,每个人只好眯起眼睛说话干活。我想,有多少人能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生活呢?

11月22
    昨夜一宿,我们头上的树摇晃着、呼啸着。但是钻到袍皮被里,却好像是到了与这毫无关系得“独立王国”,温暖而平静。

    早晨被子外面又是雪和霜,马的皮毛和睫毛液挂上了一层白霜。
    6
点多,天上还闪烁着星星,风停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猎人在微蓝的晨光中给马喂豆饼。
    阳光不知不觉地照亮了白雪,火焰和呵气熠熠闪发着金光。猎人吃过饭就出去了,我想他们是新到场地,急于要知道这里的效果吧?我一直追到冰面上拍出猎。关大爷不带狗,让我把它牵回去,可这狗不跟我走,哀叫着往回挣,我赞勒好大劲把它拽回到营地,拴在树上,可是最后它还是咬断了皮条逃跑了。
    我拿猎刀去割草。河套上的草像枯黄的麦田,被瑟瑟的寒风吹倒在一边。远处我们的两匹马也在吃草,四周静静的伫立着群山。
    我们从“大本营”出来,到这里已经走了一百三十多里,我本来告诉公社在二十四五号来车接我回去,现在看恐怕是不能按计划回去了。我想也好,既来之则安之吧!我本能地想要多割些草,把营地圈起来,似乎这样能在有限的条件下对今后防风抗寒起很大的作用。于是我不辞辛苦地一把一把割起草来,把营地从三面用草圈上。但是最后我看着这样的“营地”总想笑,因为它乱哄哄的,像个大猪圈!我心里想只要“顶用”就行了。现在得弄柴火,这回不用拆房子了,我在林子里找到木和朽木。
    一切都是默默的,只有单调的斧声和踩雪的声音。
    傍晚了,夕阳西下,静静地河湾上,白雪衬托着一条尚未封冻的暗褐色激流,岸上的树林被落日的余辉映成了迷人的玫瑰红,此次此刻寂寥的心情顿时消散,我兴奋地扔下斧子跑回去取来相机,在冰面上找角度选场面,脚下的雪发着清脆的响声。
    现在我的胶卷已经不多了,总共还不到两卷,我得一张一张按计划拍,我把镜头试验着对到各个地方。我凝视着这股哗哗流淌的激流,看着那水下的卵石和翠绿的水草,心里感到无限欣慰。
    树林里暗下来,猎人回来了,他们冻得鼻红脸肿,但没有丰收的猎物,只有吴铁索打的一只袍子,要不然我们就断肉了!
    晚上气温下降很多,我们围着篝火吃手扒肉,可是火苗却旺不起来,猎人说我弄的这种木头不合格。关大爷又拿起斧子模到林子里,他砍来的柳木、桦木、柞木,就是没有松木,他说烧松木乱蹦火星。烧松木似乎是鄂伦春人的“禁忌”。
今晚特别冷。

11月23
    林子里黑乎乎的,我提饭盒去打水,刚走到马群旁,突然一匹马向我蹬来一脚,“当啷”一声正好踢在饭盒上,我也被这突然的一吓绊倒在地上,似乎从昏睡里突然被敲醒,猎人惊慌地问我碰着没有,我说没事。但从此却感到那匹马的可怕了,原来对马放松了的心情现在又紧张起来。

    昨天的木头“不合格”,今天只要找“站干”,选了一棵最好的,结果砍了好长时间竟搭挂在另一颗树上,任凭我使出全身解数,又摇又推,最后还是白费了力气!
    今天猎人回来什么也没打着,关大爷说风大,这样的天气动物不出来。我看到他们默默地拴马、摘抢,似乎有“黯然失色”的样子。我不忍多看,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可是做下来不久,他们就和往常一样,边烤肉喝水,边说笑,这时我才看到他们被火光照红的脸上仍然是那么坦然。塔拉梅总不爱多说话,两手交叉在脑后背对着树干;迫山黑红的脸和眼睛放着光亮,颇像一个持重的民族领袖在凝神思索。看着他总会想起俄国名画家列宾笔下的“查波罗斯人”首领的形象。北仑语言迟缓,他把一只冻硬的灰鼠揣到怀里,若无其事地张着两手烤火,脸上长长的胡子更增加了他的憨厚纯朴。今天还是关大爷说话多,手里摆弄着袍子脑袋,这时我看到他弄的第四个了,他常在出猎前或睡觉前把它埋进火堆旁的热灰里,等再扒出来的时候,就是一个被烤成鼓溜溜的熟食了!我想这一定是鄂伦春族游猎生活流传下来的习俗,不用锅,不用看管,是很聪明的办法。我急忙用相机拍下来。
    北仑从怀里拿出了稍有点软化的灰鼠子,它毛茸茸地伸着脚,好像是在痛苦的睡觉。北仑用刀轻巧地挑开它的四肢,麻利地扒下皮筒,露出里面光滑的肌肉。他用生硬的汉话说:“开趟”(开膛!)边用刀尖划开腹部,掏出五脏,又展开四肢抹进咸盐,然后用削尖的木棍穿上。这时的灰鼠子就以一种“手舞足蹈”的架势被插在火堆旁。不一会,油一滴一滴地烤出来,香味四溢。北仑用他的大手撕开灰鼠的四肢递给我,他自己吃了胸部,内脏和脑袋。我发现灰鼠肉异常细嫩鲜美,和它的“鼠”名很不一致。
    当猎人喂马的时候才发现,我骑的那匹马不见了(因为我没给马打绊子)。听到这个坏消息心里很不安,本来就不丰收,马又被我给“放跑了”,我真的感到歉意,但是我看猎人的情绪并没有什么变化。

 

11月24日

    早晨风小了一点。猎人可能是因为昨天没打到东西,今天出去得特别早。
    塔拉梅一个人回到以前的营地找马。现在,营地上又空下来。
    带来的粮食已经不多了,出来6天没打到多少东西,可是猎人每天都骑马在林子里奔波着,林子里的动物不多了!
    我的情况也不太好,带来的辣椒快吃光了(这时我主要的防寒食品和调料),天愈来愈冷,手上碰坏的口子肿胀起来,晚上睡觉火烧火燎,嘴唇也肿裂了,头发里生了疮,鼻子也不知为什么,变得迟钝起来,对每次涂在脸上的防冻香脂(其实并不那么香)却感到异常的清香,以至每次都要贪婪地深嗅几下,仿佛这时很大的享受。
    我找出拍完的胶卷,彩色鲜艳的暗盒上划着我记的顺序号,我仔细地把它装在一个牛皮纸的信封里,又用手帕紧紧地包好,放在背包的最深处。
晚上塔拉梅骑马回来,马鞍子后面拴着被我放跑的那匹马,它果然是跑回以前的那个营地了,如果不及时抓获来,它就可能继续跑会“大本营”,那可就更糟了!
    今天猎手们回来得都很晚,但是出乎意料的大丰收!迫山、吴铁索打了一只野猪,这一个就顶好几只狍子,关大爷打着一头鹿,得明天去驮回来。我们都很高兴。

 

11月25日

    今天要去驮鹿肉,我表示同去,但是谁也没有明确的反应,我暗暗等待着,直到发现塔拉梅不声不响地给我备上了马鞍,才知道这是同意了!我高兴地背上了照相机就跟随他们一齐出发。一出去,关大爷的马就走在最前面头,他在马背上有节奏地挥舞着两手,好像恨不得马上就到现场。从后面看,真不能相信他是六十多岁的老人。
    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一个山顶。这是一片宛如甘蔗田的树林,里面倒木横七竖八,我的马紧跟在他们的后面,树枝从两侧稀里哗啦地刮过来,我索性闭上眼睛趴在马背上。树枝被折的嘎叭嘎叭直响。翻过这道山,下面就是较为开阔的沟塘子,越过这片沟塘,能清楚地看到对面的山。
    鄂伦春打猎常是骑在马上四面搜寻实力所及的猎物。我们顺着山脚最后拐进一个山沟,上面两山对峙,山势很陡,白雪布满林间,鹿就在半山腰上。关大爷说他是在对面山上开枪的,当时还以为是个大狍子。我们把马拴在山下就气喘吁吁地向山上爬,不一会就看到了那只被关大爷打死的鹿,殷红的鲜血凝结在鼻子上,一架美丽的大鹿角随头歪向一边,血渍在雪地上。
    这时关大爷显然很累了,他的帽子堆在脑后,露着闪光冒汗的额头,弯着腰疲倦地坐在地上,端详着他的猎物。是满足?是惋惜?还是怜悯?我突然感到一个老猎手和他的猎物,构成某种奇妙关系。我拍了几张。不一会,他拿起斧子砍掉了鹿角。他告诉塔拉梅,用绳子把鹿拴上,我俩喊着号子把鹿拽到山脚下。
    关大爷现在旁边拢了一堆火,然后他抽出刀子,很快就拔下了鹿皮,掏出内脏,又把肉砍成几大块,用皮条子穿起来。
    那只鹿没有了,这使我感到猎人像是在“卸机器”,油污似的鲜血染红了他们的双手和猎刀,雪地上留下一片片的血迹。
    我看着四周灿烂的阳光、湛蓝的天空、雪地、白桦,猎人、猎马、鹿肉、鹿皮,使我领悟到鄂伦春人千百年来的生活风貌……
    晚上又刮起了大风,我们在篝火上烤鹿肉、烧腰子,黑暗中也不知生熟,有时一咬还趟着血水。火堆旁烤2条鹿腿,关大爷和塔拉梅低头很费劲地用刀从鹿腿上剔鹿筋,又把踢完筋的骨头放在火旁烤,然后持里面的骨髓油。这时随着风声突然传来一声声嚎叫,似哭非哭令人毛骨悚然。我们都停下了手中的事,关大爷听听说是狼叫,可能是狼抓到狍子了。
    我躺在狍皮被里,听着外面的风声和狼嚎,无穷无尽地遐想。

 

11月26日

    今天决定往回走,这是吃完早饭突然宣布的。我想可能是因为昨天的收获吧?我忙乱地打行李,看到被头压扁了的干草和雪块,心里想:再见了,营地、树林,还有那风雪的黑夜……
    阳光下,列队走出了树林,马上驮着鲜红的猎物,猎人们风尘仆仆的扬鞭策马,走进了我的摄影范围……。
    到了上个营地,几乎没有休息,就把埋在雪里的肉扒出来,分别驮在马上。马因为增加了重量,马背都向下压弯了。我的马驮了两块肉,还加上个装炊具的皮口袋。我们完全是“满载而归”的样子。
    我要拍一张从山顶向下俯视的镜头,于是一口气跑到山顶,山下的猎队已经走过来,我顾不上心跳和手颤,几乎是哆哆嗦嗦地按下快门。我将镜头跟踪着猎队,拍了远去的场面。这时我才感到一个人落在后面,心里恐慌起来,急忙收拾相机,看了一眼山下空荡荡的营地和被我扒倒的破房废墟,再见了,“乌苏门”!
    我跑到山下,借山势抓一棵小树爬上马背,开始了“紧张的休息”。我不停地催马,马背上的东西(炊具)稀里哗啦地颠簸起来。终于在一片小树林里追上了前面的猎队,这时我已经大汗淋漓了。
    6点多,我们终于回到了“大本营”。5个多小时的连续骑马,手脚麻木了,甚至嘴都冻硬了。脑子里总像是在马上摇晃,掠过一个有一个的树影。
    山东人跑过来接过我的马缰绳,帮我卸下东西,他拍着一身汗的马,说我不会骑,所以才出了这么多汗!
    现在就是等车了,只要坐上汽车,到大杨树,再换火车就可以到家了!

 

11月27日

    昨夜我们从马上卸完东西,大伙都钻进“地窖子”里住,虽然这里又黑又挤,却享受到了几天来在外面没有过的温暖。
    回到大本营离公路近了,心里踏实了很多。早晨起来又到外面拍了雪地上的露营生活。
    今天猎人们还要出去打猎,原来是回来的路上发现一群野猪蹄印,关大爷的狗嘴上有血迹,说是追到狍子了,今天也要出去找一找。
    我知道这一程耀走出很远,看着猎人风尘仆仆地在眼前走过去,真是从心里敬佩他们的吃苦耐劳精神!而我自己,因为昨天骑马过分疲劳,现在还浑身没劲。
这里距下面的温克图林场大约有70里,距大杨树镇300里,使前不靠村后不靠店的地方,没有固定班车,只偶尔有过路的汽车。而过路车什么时候有?几天一趟?谁也说不清。据说,有时候是在夜里,有时候在白天,有时候几天也没有。
    我们住的地窖子离公路约300米,公路紧靠着一座大山,路上依稀可辨的车印,不知识什么时候留下的。一阵冷风轻轻地吹起了路上的浮雪,更使人感到这里的荒芜。
    天黑以后,撵野猪的猎手们回来了,但无一所获,他们有些不太精神。据说,走了很远,把野猪追到一个高山上,结果只打了一枪,野猪又跑远了。这时天已经不早了,只得往回走。
    关大爷的马真驮回来一只狍子!果然是昨天被狗追上的那只,狍子的气管被狗咬断了,成了关大爷的猎获物。我暗暗惊讶,他判断得那么准确!能在这丛林中像“海里捞针”一样找到那只狍子,本事是可想而知了!
    晚上他在篝火下熟练的扒狍子筋,火堆旁边又烤了上狍子的脑袋。他干活得动作有点机械式的敏捷,随时把手挡在眼睛前看看篝火,烟熏得眼睛成了一道缝。睡觉前我把一双没用的袜子送给他,把茶缸子和茶叶留给北仑,他们打猎还要很久才能回去,也许能用上。
    今天晚上,我感到格外冷,可能是由“地窖子”对比的关系吧!

 

11月28日

    猎人今天全部休息了。
    吃过早饭,他们在“地窖子”下边的河套里轮流在枪架子上瞄准校枪。大家围在一旁看着远处挂在树上的白纸“靶”,枪声一响,不是打中了,就是偏左偏高的议论一番,是那样的全神贯注,而且兴致勃勃。朝鲜族人常跑过去看靶,他身后的小猎刀也随身摇晃。河套里枪声震耳欲聋,悠长地在群山中回响。
    关大爷除了打猎捕怎么参加大伙的活动,也很少进“地窖子”里,即便是有事,也只坐在门槛上说几句话就走。他经常自己坐在林中的火堆旁,手里不停地做这做那。他带来的“备品”最全,有厚、薄两件狍皮衣服,大大小小的皮口袋,有好像用不完的糖和茶、镇痛片,有针线包和修枪磨刀的工具。他的生活习惯也和青年猎人不一样。他不喝酒,但有一瓶樟脑汀,累了就喝一点,实际上已经是他的嗜好了。他把扒下来的鹿筋、狍子筋等都装在一个面袋子里,我估计这是属于他自己的“财产”(因为一般是谁打的就归谁)。我还经常看到他一个人逗狗玩,和狗说话、嬉闹,态度非常认真,也有时不知什么原因,狠狠地打狗一拳,狗嚎叫一声陶得很远。
    除了干活他就做吃的。上午他在火堆上燎一个大野猪脑袋,然后劈开煮到吊锅里。
    今天,我拍了他在灰里烤面圈的镜头,方法是把生面圈埋在火堆旁的热灰里,让它慢慢地烤熟,这是鄂伦春族有特点的食面方法。还拍了他烤后背。鄂伦春人常在睡觉前背对着篝火躺着,掀起狍皮被,让篝火慢慢烤后背。

 

11月29日
    猎人要走了。
    和我们第一次离开这里一样,地上零乱地放着要驮走的东西。马牵回林子里准备备鞍子,猎人们都穿上了皮衣服,围着一棵树七手八脚地把鹿皮、狍子皮、鹿心(里面有鹿心血)和筋之类的东西放到树上。
    我抓空让关大爷穿了那件新狍皮衣服,拍了“老猎民”。又跑到迫山那儿,说服他协助我拍他穿套裤和“其哈密”的镜头,这时我计划要拍的内容之一。
    最后我们合了一个影。显然,这次他们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马上驮了很多东西。我骑的那匹马也驮了粮食,猎人们有的戴上墨镜,有的脖子上扎了手巾,背好了背包,都是一副远行的打扮。
    我向他们预祝丰收,并一一和每个人握手告别,他们只是笑,没有多少语言。我跟着马队跑到冰道上,拍完了最后一张胶片。他们渐渐走远了,仍不时地回过头来,我用手在空中不住的摆动,直到他们消失在树林中。
    现在“大本营”只有山东人、朝鲜人和我,一下子静起来。我怎么回去呢?!3天来还没有一辆汽车从这里通过!
    黑夜来临了,“地窖子”里好像一个黑洞,朝鲜人点上了小油灯。山东人又用斧子砍野猪肉了……

11月30日
    “地窖子”很像一个“掩避所”。房盖和地面一平,加入从林子里往这里看,只见一股青烟不断地往上冒,其他什么也看不见。走近了,才能看到地面有一个小烟筒伸出来,地底下才是“房子”,旁边一条窄沟,像“楼梯”一样斜下去通到“地窖子”的门前。已经冻结的毕拉河在“地窖子”的前面静静地躺着。
    “地窖子”里有很多耗子,白天就敢爬到案子上偷肉吃,样子虽然慌慌张张,可是撵走了还要跑回来。一到晚上就大显神通了,木头被咬得其喳咔喳乱响,胆大的竟能飞快从被子上跑过去。有一次还咬坏了朝鲜族人的耳朵,钻到山东人的棉裤里。我们都是戴上帽子,睡觉还得把被子裹紧一些。
    早晨起来,就把行李装到背袋里,到外面去等车,几乎是茫然地“听”车声,一会就觉得枯燥无味了,冻得受不了,还得进“地窖子”里取暖,然后再出去等。一直到傍晚,这么来回跑着等车、看车,结果没有一辆车通过!

 

12月2
    昨夜突然听到远处有汽车疾驶而过,这是几天以来的第一次。它像海市蜃楼一样引起了我的幻想,然而又很沮丧,因为即使立刻跑出去,汽车也早溜之大吉!

    所以,从今天早晨起,干脆把行李背到公路边,挂到树枝上,摄影包藏在路边的林丛里,我自己就顺着公路来回跑,冷了回“地窖子”里暖和一下再出来,大部分时间是在公路上度过的。然而直到天黑也没有一辆车经过,晚上又心灰意冷地把行李扛回来……

12月3
    今天仍然无车……

12月4
    今天刮起了大风,温度骤然下降,在公路上来回跑步也不觉得暖和了,于是公路下面的树林边拢了一堆火,坐着烤火就可以看到公路上任何一个方向出现的汽车。风呜呜地刮着,使我难以辨别汽车声还是风声,甚至产生了幻觉,总像有汽车的马达响,然而眼前只有被风轻轻摇晃的树林和草丛。脑子里模糊起来,不知不觉头低在膝盖上睡着了,又被一阵冷风吹醒,心里感到异常孤独,时间也像凝固了一般。我不时起来跑步活动身体。

    天又黑了,仍然是无车,肚子里早饿了。我又把行李从公路背回到“地窖子”里。现在,我感觉像是陷在了一个孤岛。

 

12月5
    又在昨天的那个地方拢上了一堆火,风常把烟刮到脸上。午后快两点钟,正在低头记日记,耳朵里好像听到了汽车的马达响,抬头一看果然公路上一辆卡车正风驰电掣而来,这真如晴天霹雳一样!我高兴得一下子跳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公路。

    司机问我去哪,是干什么的,我说去哪都行,是照相,照鄂伦春打猎的。司机又说了些什么我也没听清楚,就匆匆把行李拿过来请他帮我仍上汽车。汽车疾驶着,我几乎有些坐不住,手里紧搂着摄影包,望着两旁飞掠的茫茫林海,一幕幕鄂伦春人狩猎的画面又出现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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